王菲1997《暗涌》vs杨丞琳2013《暗涌》，是一个典型的国语林夕被粤语林夕打败的例子。

本文不对比歌手唱功，抛去粉丝滤镜，仅就二者词作略作分析。

暗涌-王菲-QQ音乐-千万正版音乐海量无损曲库新歌热歌天天畅听的高品质音乐平台！

暗涌-杨丞琳-QQ音乐-千万正版音乐海量无损曲库新歌热歌天天畅听的高品质音乐平台！

粤语版主歌开头六句：

就算天空再深，看不出裂痕，眉头仍聚满密云。就算一屋暗灯，照不穿我身，仍可反映你心。

韵脚集中于“an/am/ang”，听感上保持一致，当然，此为押韵的基本功用。

在意境上，开首用“天空”与“眉头”作类比，“聚满密云”正暗示着我那愁云惨淡的心境，可谓一针见血。

然后，又用一屋子昏暗的灯光进行暗喻，灯光无论明亮或昏暗，本就无法穿透人的躯体，而在此处，它被用来形容“你心”，暧昧不明，阴晴不定。

“密云”和“暗灯”这两个字眼，精妙地揭开了这段感情关系的矛盾状态。

而到了国语版：

听着我的脚步，紧随你背影，一靠近就会踏碎。看着你的头发，比天色还黑，一抚摸就成灰。

步bu、影ying、碎sui、发fa、黑hei、灰hui。

显而易见，这里六句舍弃了共同韵母，只勉强押了两个句尾的“ui”韵，不仅听感生硬许多，就连韵律也失去了一大半。

而在意境上，用“我那靠近你就会踏碎的脚步”与“你那一抚摸就会成灰的头发”，以此揭示出感情的若即若离，一如“密云”和“暗灯”分属二人，但那种意象上的晦暗之感显然被磨蚀了不少。

*粤语版《暗涌》收录于王菲1997《玩具》EP*

粤语版随后五句：

让这口烟跳升，我身躯下沉，曾多么想多么想贴近，你的心和眼口和耳亦没缘份，我都捉不紧。

“跳升的烟”之于“下沉的身躯”，正如“轻盈的感情”之于“坠落的自我”，爱上一个人是多么轻而易举的事，然而此后我却不得不承担起这“生命中不可承受的轻”，生命因而变得越发沉重，引领我持续往下坠落。

我是多么渴望贴近你，然而无论你的心意、你的眼神、你的言语以及你的耳朵全都在告诉我我们之间缺乏缘份。

“心”“眼”“口”“耳”分别对应六根之中的念虑之根、视根、味根以及听根，你的这四根我都无法把握，我在这段关系中的无力与无奈已然不言而喻。

而到了国语版：

就像落叶起飞，只因为枯萎，说再见都那么像约会，就像亲吻我不是我自己的泪，只是我以为。

2013年笔者初次看到这六句歌词，简直一脸黑人问号？？？

可以看出这里用了三个比喻，试图形容一段关系的错位与迷乱，但这些修辞给人的感觉不是唯美或凄惨，反而产生了一些不该有的戏谑与滑稽之感。

何谓“亲吻我不是我自己的泪，只是我以为”？笔者久久思索仍旧不得其解。

*国语版《暗涌》收录于杨丞琳2013《为爱启丞影音双抢先听版》*

到了最重要的副歌部分。粤语版先是：

害怕悲剧重演，我的命中命中，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历史在重演，这么烦嚣城中，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其实我再去爱惜你又有何用，难道这次我抱紧你未必落空。

“越美丽的东西我越不可碰”可谓点睛之笔，加上“悲剧重演”“命中命中”“历史重演”之类的词句，一段宿命感十足的哀怨绝恋就此昭然若揭。

其后，“没理由相恋可以没有暗涌”直接点题，这段爱恋深藏的暗自汹涌完全倾城而出，却又随即陷入无奈的宿命深渊之中：

无论我如何爱你这一切最终都是虚空

而国语版则是：

因为太有所谓，我才显得无谓，越想要的关系你越不敢给，没什么可爱，就没什么可悲，越完美的玫瑰越接近憔悴，每次陶醉都化作清醒的智慧，此刻忍不住拥抱你又会不会。

“越想要的关系你越不敢给”极其直白地点明了这段关系的症结所在，“太有所谓”“显得无谓”“没什么可爱”“没什么可悲”，玫瑰盛开得越美就越接近于枯萎，正如我对你越是陶醉就越发清醒，如此种种反而凸显了国语词相比于粤语词最为致命的生硬与薄弱之处：

听众尽管可以通过国语词领略到作词人所要表达的意味，却无法如粤语词那般被打动进而产生深切共鸣。

其后“此刻忍不住拥抱你又会不会”和前文的“亲吻我不是我自己的泪，只是我以为”一样为了押韵再度使用了莫名其妙的倒装语序，可谓败笔*2。

最后粤语版收尾之句：

仍静候着你说我别错用神，什么我都有预感，然后睁不开两眼看命运光临，然后天空又再涌起密云。

表面上看是我在等候你发落，宣布感情的错误与虚妄，实际上我自己心水清得很，以一种明知无可奈何却又惶惶不可终日的心态面临事态的终结与命运的审判，最终一切复归密云之中。

而国语版则是：

你难道会不像我爱过的谁，命运不用再轮回，等待暧昧的浮云暗涌着泪水，直到天黑黑到不用面对。等待着你说我不是你的谁，谁说我没有准备，等待暧昧的浮云飘落成流水，不再见面也就不怕面对。

缺点十分明显，依旧是过于直白刻意，不够入木三分。深情一旦缺乏含蓄与隐忍，爆发之际也就失却了一触即发的剧烈与震撼。

优秀的粤语佳作并不一定适合转化为国语版，《暗涌》就是一个绝佳的例子，哪怕同一个作词人，也免不了要翻车。正如笔者当年初听杨丞琳《暗涌》的感受：这首歌如果被毁也是林夕自己下手的，我无话可说。

相比而言，1998年林夕为关锦鹏电影《愈快乐愈堕落》填的另一版《暗涌》国语词《越快乐越堕落》，配上梁基爵的迷幻编曲，明显比2013版高明许多。

*1998关锦鹏电影《愈快乐愈堕落》海报*

就算天昏地暗落下一身冷汗

不一定就会落在我的身上

没有任何期望也就不会绝望

太完美的东西都与我无关

难道你以为我能够想爱就爱

除非我们都学会了想忘就忘

是否我们再一次拥抱以后答案就会不一样

我的天空太亮你的脸太暗给我什么样预感

没有张开眼睛看不见阳光也会听到潮涨

我的命运太长你背影太短再怎么填都怕填不满

你的头发都烧成了过眼云烟我也抽不完

宁愿快乐到堕落在你的胸膛

没有天空也不相信天堂

你的地狱就是我的天堂

本文首发于公众号：悬溯Ecdysis